我见她如此开诚布公,再猜忌着小心翼翼怕也有失风度,便也一笑感其坦然。然而听她说此行是为龙郁,心下却很是纠促。
“那他是不是把你当做亲妹妹了?”
“嗯?”
“龙郁,他是不是把你当做亲人了?他母亲早逝,他父亲又待他不好,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嘛!”
“宣仪将军待他不好?”我不禁高声问道,乔遇忙捂住我叫我小声点儿。
“你不知道?看来你们并没有那么亲密,是我想多了。”
我心中一痛,掩饰道:“宣仪将军乃龙郁亲父,如何待他不好?”
“亲父又如何,入军之时,他那无用的兄弟就已是一名校尉,龙郁却只是一个百长。沉浮多年,任人欺凌宰割,功也是过,危急关头他们那些人却全都不管了,让他做了无兵之将专等着背锅,好在龙郁骁勇睿智,才化险为夷熬出头来。就这样的父亲,有十个也没用。”
我竟不知龙郁还有如此遭际,生平第一次懊悔自己失忆之事,一时之间惊觉关于龙郁我竟是什么都不知的,也不过是在昨日才听说他幼年进宫陪伴太子的往事,却只想着那是一番机遇,若非如此,即便他是公卿之子,怕也一生只得活在嫡子身后,空有一身抱负而无法施展,故而不仅不为他怜,还很是庆幸,以为是他人生转机。
乔遇见我心思沉沉,便也不再与我多说,拍拍我手臂叫我跟上便跨过眼前的溪流往前去了。我见她行走在龙郁身旁满面喜色极是欢乐,心下惆怅更是深了。
妹妹?我从未如此想过。若这一生能一直和龙郁在一起自然是最好的,可是……我看着水中的自己凝住了眉头,可是这一生能有多久呢?我望向龙郁,看见乔遇在他身边说说笑笑,突然就觉得心中空了一大片。
此后一路一行人很是有些游山玩水般的悠闲之态,曾由衣与赵瑟聊得投机,二人勾肩搭背走在最前。乔遇与龙郁挨得很近,二人步履协调,看起来言谈甚欢。也是乔遇不愧为一国公主,武可论兵籍伐谋,雅可谈诗词文赋,乃至钱粮柴米、风月世故、谣传异闻皆备笑点。我与离娄、楚修跟在他们身后,只觉得应该为他们二人就地安置一席,摆花生一两、茶酒二斤才最应景。龙郁似乎还保持着昨日见面时的矜持,不知是否碍于面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不过动情处亦会与之奏对几句,可见也是上心得很。
思绪荡漾间,我看见乔遇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她匆匆给龙郁看了一眼,便收回去了。我骤然心惊,不论我何等眼拙,那块系着青彩寒英吊坠的完圆软玉也是绝无可能认错的——那是龙郁生母留给他的、他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
想是气得狠了,脸色分外难看,我只瞥了楚修一眼,他虽很是忧惧但还是靠近了些,咬牙道:“郡主吩咐。”
我也不难为他,只道:“你说。”
楚修跟了龙郁这么多年,这次龙郁又能带他出来,可见此人也不是糊涂的,他见瞒我不过,便觑着龙郁背影悄声道:“两国和谈,将军没能去成。”
听闻此言,我登时惊愕失色,第一反应就是向龙郁问个清楚。离娄见我神色,拉住我轻轻摇了摇头。我略微镇定了些,心中疾速闪过两国近况:两国修好,云滇公主来朝,龙郁升官晋爵,边境形势稳定。
“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将军命副使将信物带给姮姝公主,说、说只要两国和谈,从此休战,将军便、便听凭处置。”
听凭处置?是遂其心意才是吧。两国战事长达十年,龙郁一块玉佩就换来了天下太平,其中因由,如何不是同乔遇之心一般路人皆知呢!
“郡主勿要多想,将军一再嘱咐不要将此事告知郡主,就是担心郡主误会。”
误会?真是好笑,人家公主拿着龙郁的贴身之物,难道是想和扬灵完婚不成?还是说龙郁觉得日后可以赖账?乔遇不仅是云滇公主,还是云滇出了名的将军,这十来年与龙郁接触得还少吗?她的脾性龙郁如何不知,既然知晓又如何还会做出这般决定!
楚修欲言又止,许久又鼓足勇气道:“当时情形,若将军去了,便是云滇国主也不会对和谈条件说句什么。可若将军不去,两国和谈定是不成,届时云滇不肯善罢甘休,两国之战仍是难免,将军也承担不起这后果。将军为两国军民着想,只能将此事托付姮姝公主。当时我们也都劝了,不过又无其它办法,想着只是送了玉佩,只当是一件信物……”
我示意楚修不必再说,再去看龙郁和乔遇时,心头已有一块巨石压着了。
“心里不舒服?”
我见离娄取笑我,真想送他一个白眼,不过碍于情面硬是忍住了。没想到离娄笑得更加放肆,我终于忍不住,暗暗给了他一肘。
“别多想,”离娄笑罢才正经道,“龙将军之心,天地可鉴。”
我觉得他话里有话,便问道:“此言何意?”
“你可知他为何去不成琼都?”离娄说着看了眼楚修。
“那日使团才刚到来,说话就要进入琼都了,将军正是那时收到传书,说郡主您失踪了。将军还顾得上什么?只领了我们几个没日没夜飞奔回来,找到您才舒了口气。再者,真要论起两头孰重孰轻,将军做的该是并无不妥。”楚修说完长吁一口气,冲离娄感激地笑了笑。
没日没夜。
我想起在花影城见到龙郁的那一刻,他双眼泛红,神形凛冽萧索,抱住我的时候恨不得将我揉进怀里……我此时计较乔遇、玉佩什么的又是何必,还是说用一块玉佩换得天下太平是亏了?
我沉默下来。龙郁舍官弃爵,放下荣华富贵为我走上这条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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