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渊出来了,两个手臂上缠满了厚厚的绷带,医生叫家属来签字,叫了好几声见没人进来,从里面探出头。渊赶快地和医生解释:“叔叔,我哥哥听不见,我来签吧。”淼站在渊身边,他觉得自己置身事外,好像被所有人隔绝开来一般。
&esp;&esp;他想,只要妹妹能够原谅他,以后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的,他局促地站在那,看着妹妹一笔一笔很慢地写完名字。“你这个手臂,一周都不要沾水,一周以后拆下来,每天都要换药。”医生把笔插回白大褂的口袋里,“去机子上刷一下医保卡就可以了。”
&esp;&esp;她的手臂剧痛,痛的似乎已经麻木了,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深夜的路上早已没有了行人,有两三只野猫亮着灯泡一样的眼珠子蹲在草丛里。渊趴在淼的背上,手臂打直的向前,随着淼的步子一上一下地晃动。渊又一次贴上淼的脸,渊的脸因为疼痛有些发烫。
&esp;&esp;“哥哥,我好痛。”
&esp;&esp;“哥哥,医生说我一周都不能碰水。”
&esp;&esp;“哥哥,我没办法写作业了。”
&esp;&esp;……
&esp;&esp;淼的步子很慢,路灯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像是瘦长鬼影。从小到大渊就没有受过什么重的伤,淼似乎潜意识里也觉得妹妹不会受重的伤,他比她似乎更痛一点,像是一把又薄又利的小刀,一片一片地片过他的心脏。
&esp;&esp;渊觉得手背上湿湿的,渊知道,是哥哥哭了。她的哥哥从小就扮演者家长的角色,她从来没有见过哥哥哭过,她知道的,哥哥是不能哭,不敢哭。她的手臂不能打弯,没办法为哥哥擦去泪水,她只能一遍一遍地说:
&esp;&esp;“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esp;&esp;她也不知道她在对不起什么,没人可以告诉她答案。
&esp;&esp;脚下的路啊,你怎么这么漫长,长到我们要走十几年。
&esp;&esp;树啊,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长到像哥哥一样……
&esp;&esp;从那天以后,淼就开始给渊喂饭,像是照顾一个没有足岁的婴儿。淼喂的很仔细,要确认渊咽下去完了以后才喂下一口,然后亲自把她送去学校。
&esp;&esp;菱角哀叹一声:“渊渊啊,你这是因为那件事被你哥收拾成这样了?我菱角真是对不起你啊,下辈子我给你当丫鬟报答你。”
&esp;&esp;“不是,我是装开水的时候玻璃杯炸了扎的,我哥才不舍得打我呢。”
&esp;&esp;“但是还是多亏你正义地一击,那个人再也没来找过我了!”菱角眼珠一转,“正好你手现在不方便,以后我中午给你喂饭。”
&esp;&esp;渊刚喝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她现在,真成残疾人啦?全班对于她的胳膊表示哀悼,因为他们要吃小半个月学校食堂早饭了。
&esp;&esp;有一天早上渊的前桌转过头来,在她的桌子上放了一瓶药:“内个,我家是开药店的,这个烫伤膏涂了不会留疤。”菱角拿了起来,弯着眼角:“谢谢你啊周逸。”
&esp;&esp;今晚,淼做的是土豆炖排骨,干锅花菜,他把菜吹到不烫了再往渊嘴里喂。
&esp;&esp;等到给渊喂完饭,淼才开始吃。渊坐在床上支着手用渊的手机看节目,笑得很开心,淼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总是需要看一些当下时兴的热门节目来维持话题度。等淼吃完饭,收拾完桌子就做到床边的凳子上给渊换药,当纱布一层层地揭开,底下的破口也展现到他的眼前。厚厚的药膏下,有些发肿的伤口似乎还在发热,伤口的渗出液把药膏染成了淡黄色。渊把手掌撑在淼的大腿上,任凭淼为她换药。手掌的触感和温度,很容易透过不怎么厚的裤子,然后这种不能言状的感觉就爬上了淼的耳尖,一点一点染成了绯红色。淼庆幸他是坐在黑暗中的,自己的窘迫才不会被妹妹看见。他忽然很想再一次听见声音,再听一次渊叫他哥哥……
&esp;&esp;他想自己一定是因为屋子关着窗户,有些缺氧,脑子才这样迷迷糊糊的。等到他重新用白色医用纱布裹好她的手臂,他站起身推开了窗,让夜晚的风吹进这个小屋。窗口能看见的,不过是城中村中层层迭迭的小楼,以及楼下时明时暗的路灯照亮的小路与路上奔跑而过的老鼠,而他拿着脸盆走进卫生间往脸盆里放热水。
&esp;&esp;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放水声,橘黄色灯泡荡漾在盆里,倒影里的灯丝闪闪的随着水游动,像是新年夜晚的仙女棒。渊洗澡喜欢用很热的水,至于淼怎么知道的,大约是有次洗澡被渊的水温烫到了。淼的手被水温烫的发红,像是煮熟的虾,他本身就泛着一种似乎是营养不良的白,一过热水倒是红润了不少。渊打直着一双手一点点地把外套脱去,头发披散下来,她坐到淼给她搬的凳子上,乖顺得像一只鹿。淼轻轻地用热水打湿她的头发,他蹲在她的面前,似乎在做一件很虔诚的事。
&esp;&esp;洗发水打出的泡沫混着热水的雾气,氤氲了狭小的卫生间,淼只能感受到滑腻的泡沫,和渊长长的如同海草一样的头发在指尖游走。柔软的,不像是头发了,像是从心间长出的细密的丝。他上一次给渊洗头还是在很多年以前,午后的阳光把破旧的院子晒暖,渊扎着两个红头绳跑来跑去搬凳子。他一寸一寸地为她梳理头发,把它们浸泡进水中,是啊,哥哥生来就是应该照顾妹妹的。
&esp;&esp;擦头发的时候渊困的直眯眼,摇摇晃晃地坐在床上,手里揪着另一块毛巾。屋里只有毛巾的布面摩擦头发的声音,沙沙的,有些像春蚕在咀嚼桑叶。渊渐渐地将后背塞进淼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下去。夜深了,星星都困得眨眼,渊的头靠在了淼的颈窝里,半干的毛发暖烘烘地靠着人类最脆弱的地方,仿佛一只小兽依偎在母兽的身边。
&esp;&esp;他含笑着看着妹妹的睡颜,猛然惊觉,似乎是他离不开她,而不是她离不开他。他是渴望渊依赖自己,像小时候一样牵着他的手跑来跑去,像她眼巴巴地坐在门口等他初中下课回家,当他看见妹妹,他才是被满足的,被需要的。不知道到底是谁,走进了这致命的性格缺陷,一个不被社会认可的性格缺陷。而他希望是他自己,这样妹妹才不会被牢笼困住,飞向更广阔的天地。那里就算没有他,也没有关系……
&esp;&esp;妹妹啊妹妹,我愿做一生你攀爬的树,等到了顶端,我便把你送向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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