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一直喝到下午三时,张策因还要探望朋友,起身告辞。罗瘿公从怀中摸出银两准备付账,季宗斌喜盈盈端着笔砚、宣纸走上楼来:&ldo;还是老规矩,这银两不用,请罗公子再题一首诗。&rdo;罗瘿公接了毛笔,沉吟一会儿,在那宣纸上龙飞凤舞,只见写道:&ldo;日照寒湖紫霭生,春鞭伴奏更飞虹。重楼婷立残荷海,叠庙俏依垂柳亭。烤肉野香常入梦,银桥食语交多声。今年风景独殊异,缕缕知音酒不停。&rdo;
季宗斌接了诗笺,如获至宝,捧回后屋去了。几个人下了楼,刚出烤肉季门口,只见季斌急匆匆又下楼来,罗瘿公问何故。季宗斌瞧瞧张策和张三:&ldo;刚才听伙计们说,这二位一位是&lso;醉鬼&rso;张三爷,一位是&lso;臂圣&rso;张策,都是身怀绝技之人,今日幸会,能否献一小技,让兄弟我也开开眼。&rdo;
罗瘿公瞧瞧张三、张策,他二人正在酒兴上,点了点头。张策叫一声&ldo;着&rdo;一纵身,跃起七八尺高,一抬手,竟把那&ldo;烤肉季&rdo;的匾额摘了下来。众人一片喝彩。季宗斌急得直摇手,叫道:&ldo;别砸了我的片子,我们季家还指着它吃饭!&rdo;张策笑了一笑,又一纵身,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ldo;烤肉季&rdo;匾额又端端正正地挂在上面。季宗斌吐了吐舌头:&ldo;好家伙,真是名不虚传!&rdo;
张三抬头瞧瞧,但见&ldo;烤肉季&rdo;门额上多了两颗大铁钉,这是季宗斌挂门帘用的,张三道:&ldo;季老板,我看这两颗大铁钉挺碍事,扎着人可了不得,我给您钉进去。&rdo;说着,运足了气,一纵身,一步跃起,一头朝那铁钉撞去。听听噗的一声,那铁钉牢牢实实地钉了进去。张三又一纵身,一伸头,另一个铁钉进去后,竟从门框内飞出,不偏不斜正好钉在屋内墙上大肚子弥勒佛画像的肚脐眼儿上。季宗斌见了,目瞪口呆,众人又是一片叫好。
三个人在银锭桥分手,张策朝西而去,罗瘿公劝张三暂且住在他那里,第二日上午请他到吉祥戏园听杨小楼的京戏《挑滑车》,张三欣然同意。
罗瘿公的家就住在附近的雨儿胡同,往东走穿过鼓楼大街,走了有一袋烟的功夫就到了。这是一座普通的四合院,宽敞整齐,院里栽着几株腊梅,一棵老枣树。罗瘿公如今在邮部当郎中,生活也算富足,他的父母到南方探亲去了,目前只有一个女佣在家做饭看门,倒也清静。
张三走进罗瘿公的居室,只见书画不少,大大小小贴满了墙,有米芾、赵孟$等人的书贴,有吴道子、唐伯虎等人的杰作,也有他自己的书画。正中挂着一幅元代大戏剧家关汉卿的画像,是罗瘿公所画。掀帘而进还有一间书房,里面密密匝匝摆满了紫竹书架,有《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元曲》、《楚辞》等书,但更多的是戏曲一类的书籍。屋角有一张小床,被褥整齐,床上也摆着几本厚厚的书。
罗瘿公道:&ldo;今晚你就在这床上歇息,我到父母房中去睡。&rdo;
二人叙了一回,已是掌灯时分,罗瘿公叫女佣买了些猪肚、猪肝,烫了一过来酒,两个人又喝起来。罗瘿公越喝越高兴,他讲起梨园的轶事:&ldo;乾隆爷以前,京师流行昆曲,又称雅部,由于昆曲进入宫延与贵族府第,词藻日益华丽,晦涩难懂,逐渐脱离市民。&lso;花部&rso;、&lso;乱弹戏&rso;自乾隆爷、嘉庆爷之后涌入北京城。这&lso;乱弹戏&rso;就是现在的京戏,有名的是四大徽班,一为&lso;三庆&rso;班,掌班的是程长庚与徐小香。二为&lso;四喜&rso;班,掌班的是梅巧玲。三为&lso;春台&rso;班,四为&lso;和春&rso;班。先是名伶高朗亭率领驰名江南的安庆&lso;三庆&rso;徽班进京,参加了乾隆爷的八十大寿演出,之后,&lso;四喜&rso;、&lso;春台&rso;、&lso;和春&rso;等戏班子相继来京……&rdo;
罗瘿公抓了一把花生米塞在嘴里,又说下去:&ldo;这四大徽班各有特色,当时有&lso;三庆)的轴子,&lso;四喜&rso;的曲子,&lso;和春&rso;的把子,&lso;春台&rso;的娃子的说法。徽班专演徽戏,剧目众多,武打火炽,通俗易懂,引人入胜。一时间北京城里广和楼、广德楼、庆乐园、三庆园上都被徽班占据,这种戏曲的红火,危及了&lso;阳春白雪&rso;的昆曲在京师剧坛的地位。道光爷那阵子,由于湖北汉调来京,徽班艺术班逐渐北京化,京戏由此降生……&rdo;张三听着听着,趴在桌上睡熟了,罗瘿公知道他非常疲乏,于是扶他来到床上,伺候他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二人来到东华门以东的吉祥戏园。吉祥戏园门前,戏迷们络绎不绝。大门左边立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大彩告示,画着杨小楼的像,杨小楼三个字分外耀眼,下面有《挑滑车》三个黑字。大门内迎面是个大砖影壁,影壁前摆着彩头砌沫。看门的老头认得罗瘿公,一见罗瘿公的面就点头哈腰地招呼:&ldo;哟,罗先生也来了,里边请,楼上有闲在的包厢。&rdo;罗瘿公指着张三:&ldo;这是我的客人。&rdo;老头笑笑:&ldo;里边请。&rdo;
二人上了楼,拣了一个空余包厢坐下。张三四外望去,戏台朝南坐北,其它三面是戏楼,这楼上的厢是用木板相隔,楼下是大高凳的散座。观众已来了不少,满园雾气腾腾,人声噪杂,有吸大烟袋的、喝大茶的、吃什锦点心的、磕瓜子儿的……小贩叫卖者不绝于耳。
张三正瞧着,忽见下面抛来一物,顺手一接,原来是一块热手巾把儿,罗瘿公也接了一条,说道:&ldo;这里揩面的热手巾把儿,只有官厢才有。&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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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才子家宅论梨园 荣大臣吉祥闹霸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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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后面上来一个人,英俊潇洒,武生打扮,他嗓音洪亮,朝罗瘿公一拱手:&ldo;原来罗先生也到了。&rdo;罗瘿公对张三道:&ldo;这位就是杨小楼。&rdo;然后他介绍张三与杨小楼见面,杨小楼哈哈知道:&ldo;原来张三爷也来了,兄弟真是艳福不浅!&rdo;这时,楼下有人叫杨小楼,杨小楼寒喧一番,告辞下楼。张三见杨小楼猴眉猴眼的,颇有兴趣。
罗瘿公道:&ldo;杨小楼素有&lso;活猴子&rso;的称号,他的父亲杨月楼先生是同治年间的名武生,被誉为&lso;十三绝&rso;之一,他的猴戏深得父传。杨小楼从小在小荣椿班学戏,以后又拜名武生俞ju笙为师,他出科后名声大振。杨小楼还时常进宫献艺,屡获西太后的赏银。&rdo;
张三见门口涌进一些巡警。罗瘿公道:&ldo;这些巡查都是白看戏,不花分文,坐在池座的最后一排,这叫&lso;弹压席&rso;,戏园的老板惹不起他们,才设了这一排专座……看,戏开演了。&rdo;
杨小楼身穿宋代将领铠甲,英姿勃发,登台亮相,他演的是高宠挑滑车。他吐字清晰,唱白富有激情,嗓音嘹亮,武功俊俏,全场掌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张三也不禁叫好。罗瘿公道:&ldo;杨小楼的风格是表演细腻,工架优美,有&lso;武戏文唱&rso;之称。他的拿手好戏是《长坂坡》、《汉津口》、《连环套》、《林冲夜奔》、《战宛城》、《挑滑车》,还有勾脸戏《水帘洞》、《安天会》、《铁笼山》、《金钱豹》和《霸王别姬》等……&rdo;
话犹未尽,只听旁边宫厢有人高叫:&ldo;不听这个,换《霸王别姬》!换《霸王别姬》!&rdo;一伙人随声附合。还有人朝台上扔鸡蛋、石头、果皮。杨小楼还想演,无奈满园一片嘈杂之声,吵嚷声、制止声、唿哨声、东西的破碎声,混成一团。
旁边官厢有个护院装扮的人高声叫道:&ldo;荣大人想看《霸王别姬》,哪位是戏园老板,如不换戏,看我们不砸了这戏园子!&rdo;
张三扭头一瞧,只见旁边官厢内斜躺着一个黄鼠脸的官人。他头戴顶带花翎,身穿官服,搂抱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人;人的四周站着七八个恶怒。那官人六十多岁,身体肥胖,肿胀的黄脸上,微微有几根稀落惨灰的短须,一对错聩无神的眼睛,牙齿齿落光了。
张三认出了那个官人,他就是军机大臣荣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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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园小楼串京戏 隆福寺宝三耍中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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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禄的护院一片吆喝,冲了杨小楼的戏兴,杨小楼拂袖回了后台,这一来,戏园内更乱了。吉祥戏园的老板生怕砸了园子,慌忙来到台上,朝荣禄所在的宫厢深深鞠了一躬,说道:&ldo;荣大人息怒,请稍候,一会儿就上演《霸王别姬》。因为临时改戏,没有准备。&rdo;老板这一席话,暂且压住了园内的嘈杂声,观众洗耳静候。张三暗暗骂道:&ldo;这荣禄老儿真霸道,闹得戏园不宁。&rdo;罗瘿公急急摇手:&ldo;这里荣禄耳目很多,你还是小心为好。&rdo;
一忽儿,帷幕拉开,《霸王别姬》开演,杨小楼饰演楚霸王项羽,另一英俊小旦饰演虞姬上场。&ldo;项羽&rdo;唱粉碟儿:战英勇,盖世无敌。灭赢秦,废楚帝,争长华夷。(诗)赢秦无道动兵机,吞并六国又分离;项刘鸿沟曾割地,汉占东来孤霸西。(白)孤,霸王项羽。自与刘帮鸿沟割地,讲和罢兵。请回太公、吕后;谁想他反复无常,会合诸侯,又来讨战。想我楚兵,不过三十余万,与彼交战,恐不能取胜;也曾命人,舒六颁兵,未见到来。正是:舒六颁兵无音讯,只恐周殷不来临……
张三正呼得入神,只见一个跑堂的递上一盘花生米。罗瘿公道:&ldo;三爷,请用。&rdo;张三顺手抓了一把,拈了几颗填在嘴里:&ldo;嘿,味道不错,脆香!&rdo;
这时,台上&ldo;虞姬&rdo;唱道:&ldo;明灭蟾光,金风里,鼓角凑凉。(诗)忆自从征入战场,不知历尽几星霜;若能遂得还乡愿,瓣炷名香答上苍。(白)妾乃西楚霸王账上虞姬是也。生长深闺,幼娴书剑;自从随定大王,东征西战,艰难辛苦;不知何日方得太平。适才闻得大王又要出兵灭汉,群臣屡谏不听;只恐寡不敌众,必败于刘邦之手。思想起来,唉,好不忧虑人也!(唱西皮散板)大王爷他本是刚强成性,平日里忠言语就不肯纳听;怕的是西楚地被人吞并,辜负了十数载英勇威名。
&ldo;项羽&rdo;(唱散板):今得了李左车楚国之幸,到后宫和虞姬商议起兵。
&ldo;虞姬(白):妾妃接驾,大王千岁。
&ldo;项羽&rdo;(白):平身。
&ldo;虞姬&rdo;(白):千千岁
&ldo;项羽&rdo;(白):赐座。
&ldo;虞姬&rdo;(白):谢座。
&ldo;项羽&rdo;(白):可恼啊可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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